导语

【文眼】时光如水，岁月如歌，六年之后再次与格雷格-洛德重逢在游泳世锦赛，我们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一次，我们聊到了传统媒体人的艰难转型。当然，中国游泳依旧是我们绕不过去的话题，我们谈了于子迪和孙杨。

作者丨张宾

图片丨来自网络

与格雷格-洛德在新加坡的邂逅，并没有老友重逢般地拥抱致意。第一次在游泳比赛场馆的媒体间遇到他时，我甚至没有认出他来，只是觉得面熟，隐隐约约觉得像。过去几年我们没有任何联系，我还在想他应该没有这么年轻吧。

当晚的比赛结束之后，我又回到了媒体工作间，恰好遇到他正在向媒体服务人员抱怨WIFI的问题。等他交涉过后，我冒昧上前询问：“请问你是格雷格吗？”

他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然后也认出我来了。我们简单寒暄了几句，我还告诉他我们已经四年没见了。寒暄点到为止，他对我说自己非常忙，要回去写稿子。我们匆匆作别。

回到MMC（主新闻中心）后，我想发个朋友圈记录一下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们上次见面实际上是六年前的光州游泳世锦赛。当时，在与他进行了深聊之后，我写了一篇报道《孙杨在世锦赛上如此不受欢迎，是因为他是中国人吗？》

六年的时光并没有在格雷格-洛德身上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但这段时光漫长到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格雷格-洛德依旧还在给《泰晤士报》撰写游泳报道，但为他自己创办的付费网站State of Swimming（可翻译成“游泳国度”，或者“游泳现状”）写稿已经成为了他最重要的工作。时代的洪流下，供职传统媒体超过36年的老记者也在进行着全新的探索。

次日下午，利用他工作的间隙，我与他进行了短暂的交流。我记错了我们上次碰面的时间，他则记错了地点，他说我记得我们那次在釜山的对话。实际上，发生地是韩国另一个城市光州。

他工作异常忙碌，我们没有办法像六年前那样进行两个小时的深谈了。看我掏出了大疆pocket的手持摄像机，他也在感慨时代变了。他不忘提醒我，“在欧洲，你要拍摄采访对象时，需要事先征求对方的同意。”我意识到自己的鲁莽，马上向他发出了请求，他友善地一笑表示应允。

SOS，更像是洛德向时代发出的呼声

我也是在搜索格雷格-洛德名字的时候，才发现他创办了这家可以被简称为SOS的游泳资讯网站。作者只有他一个人，更接近于一种Newsletter（新闻简报）。

它只有部分内容免费提供给读者，绝大多数内容都需要付费阅读，分为月费9.99欧元和月费25欧元。两种付费模式的主要区别就是后者可以免费阅读所有特别版内容和历史档案，而前者能够以折扣的价格购买特别版内容，以及仅能查阅部分历史档案。

在两种付费模式相关权益列表中，“支持独立记者”都被放在了第一条的位置。洛德告诉我，他的确调整了报道的呈现模式，“我不需要在Facebook上拥有500万粉丝，然后做任何事情都是免费的。我收取了一些费用，这样就会有钱帮助我完成一些工作。而在一个普通的网站上，一切都是免费的。传统网站并不是你与所在地区、领域的读者建立直接联系的最佳方式。”

在洛德看来，传统网站的方式是靠广告商支付的广告费来实现盈利。这种模式对他来说是无效的。“这种模式不适用于我，当国际联合会告诉它们的赞助商不要支持某某人的时候，当然就更不适用了。他们说我写了一些糟糕的东西，但我没有写过任何人的坏话。我问的都是合理的问题，写的都是严肃的话题。我写的东西有时候会让一些人不舒服，但我提出的问题都是合理的。这就是我选择的模式，我很高兴我这么做了。”洛德说。

在《披露孙杨侮辱药检人员的记者什么来头？他被称为游泳圈的良心》一文中，我们披露过：

美国游泳教练员协会主席约翰-莱昂纳德曾经这样称赞格雷格-洛德——“他非常勇敢，对于写作满怀热忱，敢于揭露真相。他是国际泳联最爱的「儿子」，也是国际泳联最恨的「儿子」。”

当我询问他，SOS网站付费订阅情况的时候，格雷格-洛德玩起了英式幽默，“我希望圣诞节的时候可以有一台兰博基尼，现在还没有实现。开个玩笑。写游泳报道是不赚钱的，没有人靠报道游泳变得富有。付费订阅的目的是帮助我工作，它确实有贡献，对我的工作有一定的帮助。但我不会告诉你具体的金额是多少，因为你在录像。”

与时代背道而驰的写作者

在新加坡游泳世锦赛期间，洛德每天产出的报道数量惊人。7月29日这一天，他一共写了8篇报道，而在前一天他写了7篇报道。但在《泰晤士报》上，他产出的游泳报道数量非常低，整个游泳世锦赛至今仅写了四篇报道。

当我问他，为什么依旧如此勤奋时，他给出的答案是：“因为我是一个lunatic。”我的英语相比六年前有了一些进步，尤其是听力方面，但我第一时间还是没有想起这个词的含义来。差了一下词典，我知道了，它的意思是“疯子”——疯狂的人或者愚笨的人。

“现在太多的表面文章。他们在做什么，成绩如何……写几行这样的文字太简单了。这对我来说很简单，对其他人来说也一样。但是，我认为，还是需要一些有深度的内容，一些历史也值得我去记录。我们丢掉了报道的色彩，失去了真实的人物等等。我一个人做不到。我无力回天，不可能把每个人的生活故事都写下来，这是不可能的。但我确实认为历史值得书写，尤其是游泳的历史，充满了星号。”洛德的英式英语用词古典，我也只能尽可能试着将他的意思忠实翻译过来。

2019年之前，洛德曾加入过内容创业大军，参与创办了游泳网站swimvortex.com。不过2018年，这家网站就寿终正寝了。在2019年夏天，洛德受邀成为了知名游泳媒体“游泳世界”网站的主编，“游泳世界”的出版人Brent Rutemiller当时称赞洛德是“当今游泳界的头号权威”。

洛德在“游泳世界”工作了一年就卸任了。“我认为，它们（游泳网站）有时候会做一些有趣的事情，会引起一些轰动。这又回到了我之前的想法，它们的工作只是新闻的搬运工，都是表面的东西。那是没有深度，不属于新闻专业主义的范畴，也不是社论。所有内容都混杂在一个页面上，就像你去超市买食物，超市把这些食物每天都换一个地方，过了一个星期你就不再去那里了。”洛德解释了自己并不喜欢聚合性新闻网站的理由。

依旧秉持新闻专业主义

他对于新闻有着自己的坚持，“我认为新闻的全部意义在于新闻专业主义和社论。这赋予了报道以意义。你把它放进盒子里，然后以一种自然的方式呈现出来。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样，他们可能持有不同的观点，但新闻报道需要一定的结构和意义。（在新闻网站），你无时无刻都要对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情进行报道，这些是恒定的。每天都是堆积如山的消息，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随着播客以及视频等新媒体介质的兴起，越来越多的媒体记者投身于这些全新的领域。洛德对于去YouTube上开设视频频道，或者创办一档播客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性。

“YouTube频道？我将来可能会做类似的事情，我有一些想法。但我认为这需要进行大量的投资，我指的不仅仅是资金方面的投资，那是相当容易做到的，而是指技术方面的投资，你需要花时间确保你能把内容做好，然后让你的用户过来。”洛德分享了他对成为YouTuber的想法。

而对于播客，他似乎并不感冒，“坦率来讲，当我听其他人的播客时，我并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我无意冒犯其他人，但我绝对不会在那坐上两个小时听他唠唠叨叨。我没有这个时间。我认为最好是想出更值得专注的话题，邀请两到三个嘉宾一起进行交流，而不是只邀请一个嘉宾就一个话题扯上两个小时。”

在这个移动互联网时代，再加上AI（人工智能）的崛起，传统媒体记者被逼着转型。关于如何应对这样的趋势，洛德给出了自己的“解题思路”，“这是一个快速发展、快速变化的环境，尤其是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它可以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工具，但它也非常具有破坏性，这取决于你如何使用它。如果你致力于某件事，你需要让自己成为一名专家，然后你足够努力，这样你可以为自己创造一个利基市场（意指那些高度专门化的需求市场），你能够从中获得乐趣。”

关于于子迪，以及孙杨

在SOS网站上，有专门的频道关注中国游泳，这个频道被命名为“中国日志”。关于中国游泳的很多独家报道都出自洛德之手，比如2016年他披露“中国游泳协会掩盖5例兴奋剂事件正在被调查”，再比如震惊世界的孙杨涉嫌暴力抗检事件。

“请记住，我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了解中国游泳了。这是我的年龄决定的。在1993年的时候，他们（中国的一些游泳运动员）长了很多痘痘，而且控制得很好，我们现在都知道为什么，以及发生了什么（洛德指的是1994年广岛亚运会中国游泳队兴奋剂丑闻事件）。我写的东西，最终变成了现实，我希望其他人也能加入我的行列。”洛德说。

在新加坡游泳世锦赛期间，于子迪也成为了洛德重点的报道对象。洛德说，运动员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这是我对于子迪的担忧，如果我的发音标准的话。”

从他的相关报道，以及通过与他的交谈，我能感受到他对于子迪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对于世界泳联（以前被称之为国际泳联）的规则颇有微词。

一方面，他在担心于子迪能否健康成长，这也是很多国外记者关注的焦点，“她只有12岁，要经常游泳，还要进行举重训练。一个12岁的孩子可以去高原进行训练吗？会不会存在问题？我不知道，根据我阅读的材料，我认为这可能会存在一些问题。运动员才是最重要的。这对运动员有帮助吗？我们培养的运动员在28岁、30岁的时候还会在这里吗？他们是否仍热爱着自己所从事的这项运动，是否仍然健康？等等。”

另一方面，洛德将矛头对准了世界泳联。他指责世界泳联既然存在14岁这个最低参赛年龄限制，为什么还有一个特别条款能让14岁以下的孩子参加游泳世锦赛。此外，在满14周岁之前，于子迪无法成为世界青年纪录保持者，洛德也认为这荒唐至极。“于子迪被允许出现在这里，她应该与其他人拥有同等的条件。你不能说一个运动员超过了30岁，或者更老，就不能拥有世界纪录了。”洛德发出了这样的质疑。

我们讨论的最后一个主题与孙杨有关。六年前的光州游泳世锦赛，孙杨是最大的焦点。这次新加坡世锦赛，已经没有多少人讨论孙杨了，甚至连他保持了多年的男子1500米自由泳世界纪录也已经归属于美国选手鲍比-芬克。

洛德仍在关注着孙杨，知道他已经复出参赛了，但是没有资格再代表中国游泳队参加国际比赛。“他复出了，我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可能还是想要证明自己。放在英国的语境下，我认为他应该存在一定的羞愧感。如果你在自己家里做了某件错事，等你回来的时候说这番话会很棒——「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这是一件坏事情，我不会再做了。」如果复出之后什么都不做，就是一个态度问题。他复出了，还将和国家队的其他运动员一起游泳，这很好，但如果他能像本-约翰逊一样做些事情，人们会对他有更好的印象。”

洛德口中的本-约翰逊是前加拿大百米飞人，后者在1998年汉城奥运会上因服用兴奋剂被取消了男子百米金牌和世界纪录。现在，他成为了反兴奋剂大使。“他（本-约翰逊）曾经在全世界面前犯了一个更巨大的错误，然后他花了很多年时间到处去和年轻人交谈，告诉他们：「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洛德认为孙杨也完全可以效仿本-约翰逊，把曾经的坏事变成好事。